嘮門，合肥地區(qū)方言 ， 說大白話，就是上門聊天。因為很早以前，人們受各種條件限制，不能外出打工掙錢，全窩在家里，也缺乏文化生活，故嘮門這一活動，在我小的時候，家鄉(xiāng)小鎮(zhèn)比較流行。
小鎮(zhèn)居住數(shù)百戶數(shù)千人，有吃公家飯的，如在政府、工商稅務(wù)、供銷社等上班;有做生意的，如賣木材、陶瓷和泥質(zhì)燒制品等;有做手藝的，如木工、瓦工、裁縫等;還有民間藝人，如說大鼓的;以及打漁的、跑江湖、賣狗皮膏藥等;而其余絕大多數(shù)則是種田的。由于分工、職業(yè)、收入不同，故嘮門方法也異同，大致分為三種。第一種為凈身嘮門，即純粹動口不動吃，干嘮。
幾十年前的小鎮(zhèn)不通電，尤其到了北風呼嘯的隆冬季節(jié)，大人小孩凍得手直搓腳直跺，到了某一天出大太陽的時刻，男女老少紛紛出動，拎著小板凳，到日照最佳，人緣最好的鄰居家，挨排坐在大門兩側(cè)屋檐下曬太陽嘮門。而平時嘮門，則是三三兩兩，同學之間、朋友之間、鄰居之間等。然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，小鎮(zhèn)下街的闞大叔，滿腹經(jīng)綸，出囗成章，經(jīng)常外出嘮門，但從不在別人家吃飯。他就像戲臺唱戲的一樣，總是先聞其聲不見其人，哼哼哈哈，一字一頓，抑揚頓挫：“三皇五帝始，堯舜禹相傳，夏商與西周，東周分兩段，春秋和戰(zhàn)國……”“道順，到我家吃飯吧，剛端上碗。”大伙兒熱情地招呼著。“主家莫客氣，有言道：天無白使人，皇上不差饑餓兵。改日請我勞作，愿當坐上賓。”“這么說，你在家吃過了?”“然也”，接著，闞大叔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，之乎者也，引經(jīng)據(jù)典，高談闊論起來，諸如虎瘦雄心在，人窮志不窮呀;勤儉持家富，謙恭受益多呀等等。一兩個小時過去了，闞大叔也想回家休息了，便拱手向眾人告別，他邊走邊哼：“父母養(yǎng)其身，自己立其志;年怕中秋月怕半，男兒立志在少年;少年不努力，老大徒傷悲……”第二種為端菜嘮門，這種嘮門既動口又動吃，甚至為了嘮門，竟然忘記家人的存在。
清晨，就有許多人三三兩兩到親朋好友家聚集喝早茶。所謂喝早茶，并非光喝茶水，而是將豆腐干片、榨菜絲、花生米等拌好后澆上蔴油或燒熟的菜油制成一大碗食材，大家邊吃邊喝邊嘮，有時侯還會端來一盤包子、油條之類早點。中午嘮門，一般是從飯店端來一碟炒菜到別人家去，主人家就會熱情接待，酒足飯飽后方才離去。
我父親是裁縫，口袋有小錢又愛結(jié)交人，故非常熱衷去別人家嘮門，或接受別人來自己家嘮門。有一天鎮(zhèn)上逢大集，中午端碟子上我家嘮門的人絡(luò)繹不絕，有街上的，還有鄉(xiāng)下的，滿滿一大桌，大家吃著嘮著，這個走了那個來，沒完沒了。當時在農(nóng)村有個不成文的規(guī)矩，家里來客人，老人婦女小孩不準上桌子，不等客人走完不準動筷子。我那時十四五歲，在離家20里路外梁園中學讀書，恰逢周日下午要步行到校趕笫二天上課。當時既餓又急，坐在廚房面對客人和桌子，望嘴又望碟子，但絲毫不見有結(jié)束的跡象。眼看下午兩點多鐘了，再不走就晚了，于是我悄悄地鏟起一塊鍋巴塞進兜里，像做賊似的溜之大吉了。
第三種是蹭菜嘮門，這種嘮門既動口又動吃，不過是吃別人的。比如我小時候住在鎮(zhèn)上黃家大院內(nèi)，每到中飯時刻，總有那么三兩個人手里端著一大碗光塌塌白米飯，挨家挨戶去嘮門，一屁股坐在人家大門檻上，津津有味地吃起來，熱情的主人見此情景總會夾菜給他，說你干活這么辛苦，咋能吃寡飯呢，來嘗嘗我家小咸魚味道咋樣?經(jīng)過推讓，這人也就不客氣了。一個中午下來，這魚呀肉呀蔬菜呀，肚皮也撐得差不多了。但當時人們生活都不富裕，故有時也蹭不了許多，不過這些人也留有一手，往往趁主人不注意，用筷子將埋在碗底的一塊肉迅速夾起塞進嘴里，簡單咀嚼兩下，“咕嗵”一聲呑進肚內(nèi)。
到了晚上也有人嘮門，甚至深更半夜也不放過。我有一位兒時玩伴，今年72歲了，屬虎，小名“小虎子”，他回憶說，我十幾歲時，有天夜里睡得矇朦眬朧的，忽然聽見堂屋有說話聲，經(jīng)辨別是大隊干部，他們嘮著嘮著就嘮到吃的話題，這時我母親早就在廚房忙開了，其中一位孫主任的講話，特別引起我的食欲，他一個勁說，小白菜燒肉好吃。饞得我口水都流下來了，心想，今夜大隊干部來嘮門，肯定會剩下一些飯菜，我要睜著眼不睡著，等候家人端一碗給我吃。就這樣想呀等呀，哪知醒來卻發(fā)現(xiàn)大天亮了。
如今，嘮門作為小鎮(zhèn)歷史上一種文化和物質(zhì)傳承，已經(jīng)悄悄地發(fā)生變化。試想，當今社會時間就是金錢，還有誰愿意浪費大好時光，甘愿過著緊巴巴的日子呢?感謝黨的好政策和好時代，改革開放幾十年來，小鎮(zhèn)的父老鄉(xiāng)親用聰明的智慧和勤勞的雙手放手大干，四海闖蕩，積累了豐厚的財富。家鄉(xiāng)面貌也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過去的嘮門形式也一去不復返了。
安徽合肥 施光華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