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梅天的家鄉(xiāng),那下個不停的綿綿細雨,在將天地纏綿成一個淺夏幽夢的同時,還催熟了一捧捧青梅,讓人陡生數分美麗的遐想。
青青梅子,是傳統(tǒng)觀賞果木梅的果實。在除了鹽的咸和梅的酸,再沒什么調味品的古代,先人栽種梅樹,最初是為了采摘梅子用來調羹和味的。直至醋的異軍突起后,才讓梅子徹底從廚房轉向了廳堂,賞梅反倒成了梅樹的第一大功用。
或許是因為綻放時,人們能一眼看到它們的嬌艷;抑或是開在雪中,有種骨子里的孤傲,梅花自古便深受贊譽。相對而言,“齒軟莫勝酸,棄之曾不惜”的梅子,卻始終讓人不屑一顧,就連早年的水果店,都難見其蹤影。倒是在一些零食攤上,偶爾會有一種如乒乓球大小的糖梅子供應。
該種小食,是先用白糖熬成濃稠糖漿,再倒入青梅,不停攪拌,待冷卻后出售。取一個在手,那干了的糖漿,呈粉狀,厚而緊地裹著梅子,沉甸甸的,平時嘴饞的話也就買個一兩顆。攤販接到生意,將籃里蓋有白布的糖梅子挾出,放在一小方紙上遞過來。咬一口,松而脆。先是一股溢滿齒頰的酸味,不一會,漸漸被糖粉的甜所沖淡,在口中留下又甜又酸又清香的回味,非常好吃!
我真正有機會一睹梅子在樹上的芳容,還是借著兒時隨舅舅,到他超山戰(zhàn)友石叔家做客的機會。
超山素為江南賞梅勝地,我們去的那次,雖過了最佳探梅期,卻正是梅子呈現時。石叔家的梅林位于山腳邊,數十棵低的低、高的高的梅樹,齊齊鋪展開來,人走在茂密枝葉下,恍如穿行在一條綠色長廊中。
當時小小的我,每每望著枝頭那一顆顆如蠶豆大小的可愛青梅,雖生垂涎欲滴之感,奈何總也夠不著。幸好石叔家,有個比我大幾歲的女孩,在旁幫著采梅子吃。但見身手矯健的她,三兩下爬上樹后,旋即在我頭頂下起了一陣青梅雨,撿都來不及。
等將落在地上的梅子用籃裝了,回屋仔細一打量,才發(fā)現,那物事一個個大小勻落,覆有薄薄茸毛,宛若處子。尤其那種顏色,極具禪意與詩情,有股子可以在古詩詞里隨意進出的清淺與美麗。
遂挑出幾顆,用水清洗一番后,送入嘴中。雖說之前已被石家那位小姐姐善意提醒過,說青梅味酸,直接吃不得。但那種酸,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。一粒進嘴,又澀又酸,全然沒有白糖梅子的半分可愛。
等到我們臨走那天,石叔又特意去梅林里采了一大袋青梅,沉甸甸地遞到舅舅手中。因有了之前的遭遇,我對眼前這酸東西已有了本能的逆反心理,在旁不禁連連皺眉,很是納悶舅舅要這酸掉牙的青梅有何用。
到家后,外婆把青梅分出一半浸了白酒,另一半用鹽搓揉,去掉表面茸毛和蠟質,再用刀背敲碎取出梅核,泡在水中一天一夜,并不時換水,去除梅子的澀味后,撈出充分瀝干,一層糖一層梅子,腌在玻璃瓶中。
只見那瓶中的青梅,好似睡在鋪著白雪的地窖里,等待著時間發(fā)酵。數日后,外婆遞給我?guī)讐K腌過的梅肉。由于經糖水浸泡,那梅肉已略顯黑黃。放進口中,先是甜味淺淺的試探,如浮光般于舌尖掠過。牙齒一咬,便有酸味襲來,混合以之前的甜,隱隱沒沒,別生一份來自梅林深處的輕盈芬芳。恍惚間,人便沉醉在這季節(jié)性的奇妙滋味中了。
上海 鐘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