細雨綿綿的夜晚,我睡得極不安穩(wěn),夢中的母親對我露出欣慰的笑容。我捧著碗,追著呼喚:“媽,這是我的紅皮豬肉……”母親若即若離,離我總有幾步之遙,嗚咽著醒來,已淚濕枕巾。
我對母親的記憶,驟然停滯在18歲那年。就在那年初,一向身體康健的母親忽然不適,平時辛勤勞作的她也從不覺累,后來卻日漸疲倦,食欲不振,以為是普通的感冒,服藥后也未見好轉(zhuǎn),后來愈加嚴(yán)重。父親慌了,執(zhí)意把母親送到市醫(yī)院做詳細的檢查,最后確診為“肝癌晚期。”看著天塌般的診斷書,我們?nèi)叶笺铝恕?/p>
母親曾經(jīng)是家里的主心骨,任勞任怨操持著家中的一切。如今,病床上的母親瘦骨嶙峋,那么柔弱無助。母親倒下了,父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,年邁的奶奶只能摟著年幼無知的弟妹默默流淚,而我守在母親病床前,強忍著淚水裝堅強。
那一晚,我守在母親床前,可能是用了藥的緣故,母親睡得還算安穩(wěn)。半夜,我躺在椅子上輾轉(zhuǎn)難眠,聽到母親細微的呼喚,我趕緊起來。母親睜開眼,握著我的手:“妮兒,我是不是吃不到你的紅皮豬肉了?”我聽著鼻子一酸,我親愛的母親,病重還記著所謂的紅皮豬肉。
在我們客家,有一個習(xí)俗,女兒出嫁時,男方必定要送上一頭涂了食用胭脂的大紅肥豬(也叫紅皮豬肉),寓示著愛情美滿,日子紅紅火火。我知道,母親這是放心不下我,想親眼看著我心有所愿,心有所托,而我的心中最大祈愿是母親能平安健康!
那一刻,我強忍著淚,撫摸著母親的手,笑著說:“媽,你不會有事的,我還等著你侍候我上花轎呢。”母親虛弱地笑了,而我早已是淚流滿面。母親一生辛勞,最大的心愿也是為了我。
接下來治療的日子是漫長而痛苦的。曾經(jīng)那么堅強的母親,被病痛打倒后,大多數(shù)時間昏昏沉沉睡著。清醒的時候,念叨得最多的是那一碗紅皮豬肉。而我,只能趁著機會,在幫母親梳頭,或者在幫她擦拭身子時,刻意裝出期待的樣子,和母親一起暢想著村里人嫁女兒時的場景,描述著那紅皮豬肉的誘人,婚禮的熱鬧。末了,我就撒嬌:“媽,你要盡快好起來,必須吃上我的紅皮豬肉,不許耍賴。”也許受到我的感染,母親總會欣然應(yīng)允著。
在那段日子,我盡心盡力照顧著母親。而我也知道,在那個時刻,是我這個女兒的一碗紅皮豬肉在支撐著母親,這已然成了母親的執(zhí)念。我曾經(jīng)有過暗中慶幸,祈禱上蒼憐惜母親,也期待著會有奇跡發(fā)生,母親的病情會有所好轉(zhuǎn)。
可事與愿違,盡管我把母親照顧得無微不至,盡管母親對我們有著多么的不舍,在霜染紅葉的秋天,母親帶著無盡的眷戀,帶著她心心念念的紅皮豬肉,離開了我們。這,也成了我一生的痛……
五年后,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皮豬肉在紅燭搖曳中,我長跪于母親墓前:“我親愛的母親,今天是我結(jié)婚的日子,紅皮豬肉給您送來了,母親,你收到了嗎?”
事隔多年,對母親的思念依舊。窗外,雨聲悠然,我再次入眠,想著母親能入夢品嘗那一碗紅皮豬肉……我親愛的母親,來生、來生咱們一定再續(xù)母女情。
福建三明 張東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