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到一棵燈籠果,在小區(qū)草坪上孑然一身。何處飛來的種子?我沉下身子,和它久久對視。是的,的確是對視,我們相互凝望,若是別離很久,卻又熟悉無比的朋友。過去的鄉(xiāng)村燈籠果多,它就是棵野草,長在荒埂、豆棵、棉花地里,綠綠的枝葉,開白色的花朵,和辣椒的秧子差不多,如不小心辨識,還以為就是辣椒。好在燈籠果結(jié)著燈籠樣的果子,特點鮮明。熟透了,撕開微黃的包衣,露出圓潤的果實,酸甜可口。
這可是鄉(xiāng)村難得的好味道。每到夏天,燈籠果開始成熟,我就會在鄉(xiāng)野里四處尋覓,成把的摘,捧回家中,一粒粒細(xì)細(xì)品嘗,體會酸甜在口腔中游動帶來的快感。實際上,大夏天,鄉(xiāng)村不缺少吃的,小梨小桃酸葡萄,水中的蓮角,陸地上的山芋,搗搗鼓鼓,都能送進嘴里。不知為何,我單單喜歡上了野地里的燈籠果。后來明白了,我喜歡的不是燈籠果的酸甜,而是它果實的外形,像極了能提著行走,照亮暗路的燈籠。燈籠這玩意,只在春節(jié)時出現(xiàn),提在手上,或掛在門楣上。燈籠多是自家糊的,先用竹子扎成筋骨,再用紙糊,著上紅色。所以糊燈籠,也叫扎燈籠。記得鄰家的禿叔,是扎燈籠的高手,他的手巧得很,窩窩屈屈就扎出了燈籠的形狀,再糊上彩紙,燈籠就完成了。我沒少求過禿叔為我扎燈籠,禿叔人好,有求必應(yīng)。禿叔的禿頭是真的禿,禿得發(fā)亮,同齡人常和他開玩笑,說:禿叔的頭就是一盞燈籠,能照出亮光。
我討厭這說法,沒少唾過人口水。燈籠果如是禿叔手扎的燈籠,只不過這燈籠是掛在植物上的,酸酸甜甜的惹人愛。似乎禿叔也是喜歡燈籠果的,我見過他頂著大太陽四處去摘燈籠果。燈籠果肯結(jié),摘了一幫,另一幫又結(jié)上。如此,燈籠果有了固定的地盤,而這地盤誰都可以闖進的。為之,我有點生禿叔的氣,這不是和我們搶果實嗎?禿叔可是大人了。
我暗暗跟蹤過禿叔,發(fā)現(xiàn)了個秘密。禿叔摘了大捧的燈籠果,是送進芳嬸家的。芳嬸喜歡吃燈籠果?不是的。芳嬸有一個拎耳朵不知叫喚的兒子,兒子好這口。芳嬸的丈夫死在扒河的工地上,芳嬸是個寡婦。禿叔送燈籠果都在大中午,人歇中,植物歇中,村莊靜悄悄的。我把這發(fā)現(xiàn)告訴了爺爺,爺爺忙捂我的嘴,讓我千萬別說出去。后來,禿叔和芳嬸成了一家人。禿叔是嫁進了芳嬸家門的,沒甚儀式,僅僅是在芳嬸的門前掛了一溜燈籠。屋檐下的燈籠,真像燈籠果,酸甜的味道,一陣陣向外涌。
禿叔再摘燈籠果時,就不是一個人了,他拉著一個孩子,頭上油油的,在太陽下一閃一閃。我離開鄉(xiāng)村,燈籠果少見了,但我一直以為這鄉(xiāng)村有故事、有內(nèi)容的野果是不會消失的。一年在水果店里見到了燈籠果,比鄉(xiāng)村的燈籠果大多了,可形狀無異。買了兩斤,價格還真不便宜。回家后凈手,鄭重其事撕開,好大的圓潤,扔進嘴里,卻沒有了少時的味道,過于甜,甜得發(fā)膩,酸走了,口腔的風(fēng)云怎么也攪和不起來。
就在這時,我想起了兒時,生在野外的燈籠果,還有禿叔以及他扎的燈籠果狀的彩紙燈籠。先有燈籠果,還是先有燈籠?我發(fā)了會呆,如同先有蛋,還是先有雞一樣費解。燈籠果,茄科酸漿屬多年生草本。莖直立,密生短柔毛。葉較厚,闊卵形或心臟形,兩面密生柔毛;▎为氁干;ㄝ嚅熺姞;花冠闊鐘狀,黃色而喉部有紫色斑紋;花絲及花藥藍(lán)紫色。果萼薄紙質(zhì),淡綠色或淡黃色;漿果成熟時黃色。種子黃色,圓盤狀。夏季開花結(jié)果。
燈籠果,還有個名字叫涼姑娘,這不準(zhǔn)確,還是叫燈籠果好。
安徽肥西 張建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