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子飛了,有再來的時候;楊柳枯了,有再青的時候;桃花謝了,有再開的時候……可我們的童年為什么一去就不會回來了?它藏到哪里去了?是藏在后院那轉(zhuǎn)動的古井轆轤里?還是粘在木頭彈弓的橡皮筋里?青青的桔樹呀,你能告訴我嗎?
還記得你初到我們家的樣子,爸爸從籮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你,干巴巴的你,掛著兩片半青半黃的葉子,我欣喜地看著你,心里盤算著我又多了根放牛的鞭子,“人小根倒挺壯的……”我小聲嘀咕著,當(dāng)我興沖沖地找來小砍刀,準(zhǔn)備剁了你的根,拿去放牛時,一向慈祥的父親卻陡然變了臉色,他大叫一聲:“傻丫頭,那可是一個生命啊,一個有根的生命是不會輕易放棄生活的……”我一臉迷惑地望著父親,只見他一臉嚴(yán)肅而又若有所思……長這么大,父親還是第一次這樣對我喊叫,我心里委屈,汪著眼淚,似懂非懂地嚼著他的話。我眼見父親理順你粗壯的根須,親手把你種進(jìn)了院里最向陽的墻根下,用他那雙清瘦的手碾碎了土,輕輕地蓋在你的根上,最后還不忘讓你美美地喝足甘甜的井水……
“爸,這桔樹能活嗎?你看它一副蔫頭耷腦的樣子!”我不容置疑地說。“孩子,它一定能活下來,你沒發(fā)現(xiàn)它長著粗壯的根嗎?你須記著:一個有根的生命是不會輕易放棄生活、放棄夢想的!人也是這樣的。在你將來的人生中會碰到很多的溝溝坎坎,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,你要記住永遠(yuǎn)不要向命運(yùn)低頭,做個敢于堅持、永不言棄的人,做個有根的生命。”夕陽下,父親蒼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,在那一刻,年少的我突然覺得他健康起來,背似乎也比先前直了許多……
從此你像個寵兒一樣成長在父親的疼愛里,開始了新的生活:你干癟的枝干開始飽滿,變得圓溜溜、光潤潤;你枯黃的葉子開始泛青,晶亮亮、綠瑩瑩…… 父親每天無論多晚從田間回來,都要摸到墻根下,和你說幾句話,“逗”你玩一會兒,然后會自言自語地嘮叨幾句我也聽不明白的話,只記得他顯得特別興奮,雖然你的成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。我望著燈下的父親,他顯得與自己的年齡極不相稱,不到40歲卻已漸漸有了白發(fā),瘦削的臉上因為肺病的關(guān)系沒有一絲光澤。為了我們幾個的學(xué)費(fèi),他累彎了腰,熬駝了背,即使大口大口的血吐在稻田里,他也只是蹲在田頭,抹抹嘴,繼續(xù)揮舞著手中的鐮刀。
青青的桔樹呀,不知你可是從父親虛弱的身子和堅定的眼神中,讀懂了什么?你奇跡般地發(fā)芽、抽枝,速度驚人地長成了一棵有模有樣的大樹,你青青的葉間居然掛起了指頭蛋般大小的青桔子,一顆、兩顆……
父親那晚的興致極高,居然喝了一小杯紅葡萄酒。他的臉在燈光下出奇地有了光彩,席間,他又重提了他的“有根的人生……”我裝出極熱心的模樣答道:“爸,我知道,你不就希望我像小桔樹一樣,做個有根的人么?無論遇到多大困難都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!”父親聽了,不住地點頭,生平最后一次摸了摸我的頭……我耳濡目染,學(xué)會了很多,常常在生活的某個轉(zhuǎn)彎處,在生命的每個坎坷的關(guān)口,我的腦海都會映現(xiàn)父親的形象,以及你病懨懨的童年和蒼翠茂密的現(xiàn)在,讓我在每個轉(zhuǎn)身的時刻都不忘擺脫昨天的痛楚,給生命一重又一重的堅持與忍耐!我知道父親把他的生命都延續(xù)到你的身上,你越來越粗壯、挺拔,你蒼翠的枝葉像一把雨傘為小院遮風(fēng)擋雨,也伴著我長大成人。
燕子飛了,有再來的時候;楊柳枯了,有再青的時候;桃花謝了,有再開的時候……可我的父親今世再不能相見,也許他就藏在我的身后,當(dāng)我轉(zhuǎn)身時,他的身影就會一次又一次浮現(xiàn)在我心頭,抬頭見你,就仿佛讀到父親燦爛的笑容和親切的耳語……
天高云淡,桔子又快紅了……
安徽合肥 高永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