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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戲衰落之后,老虎該何去何從?

2021-09-17 09:06:43 來源:市場星報   編輯:田雙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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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虎兄虎弟》劇照

馬戲人不能理 解,傳承了上百年,曾被列為“非遺”的馴獸手藝,如今為何成了“虐待”;動物保護人士也無法接受,這種違背了“動物福利”的行為被稱為“藝術”。兩種文明觀念的沖撞背后,是國家對野生動物管理方式的變化,也是一個個鄉(xiāng)村馬戲團的命運沉浮。

騎虎難下

“你可別害怕。”尹福利的手搭在一扇略有些斑駁的鐵門上,側身叮囑我進了院子后緊跟著他。尹福利今年55歲,中等身材,偏瘦,穿一件簡單干凈的襯衫和牛仔褲。他是安徽省宿州市埇橋區(qū)一個大型馬戲團的團長,跟動物打了大半輩子交道,管理著一家接近200人的馬戲團,還有一個養(yǎng)著各種野獸的大院子,就在那扇斑駁的鐵門后面。

鐵門后的世界很安靜,卻讓外人心驚。院子中間留出了一米多寬的通道,兩側是不銹鋼絲繩搭起的籠舍,每間籠舍十平米左右。一頭黑熊、一頭獅子,還有二十幾頭老虎關在籠舍里。置身其中,能明顯地感受到十幾雙老虎眼睛同時盯著你。不知是看到了熟悉的尹福利,還是被我這個陌生人的進入所驚擾,幾只原本慵懶橫臥在地上的老虎慢慢站了起來,踱步到籠子邊,其中一只齜開牙,從喉嚨里滾出低沉的嘶吼聲。尹福利走到它跟前,伸手進籠舍摸了摸它的頭,老虎安靜下來。院子里的老虎都是尹福利一手帶大的,短則養(yǎng)了七八年,長則十幾年,“送來時都還小,我一只只抱著喂過。”

尹福利的家是一棟位于安徽省宿州市埇橋區(qū)桃溝鄉(xiāng)的普通農家院。村里人都知道尹福利的家。安徽宿州市埇橋區(qū)被稱為“馬戲之鄉(xiāng)”,馬戲在這里已經發(fā)展了上百年,尹氏馬戲則是有名的世家,傳到尹福利時已經是第八代。他在1982年創(chuàng)辦了東方大馬戲團,無論規(guī)模還是效益,在當地都是數一數二的。八月暑假原本是馬戲表演的旺季,往年,尹福利和妻子、兒子會分成不同的隊伍,帶著演員和動物奔赴各地演出。但最近兩個月,全國疫情反彈,這家人不得不暫停表演,把隊伍拉回村里休整。

老虎表演是每個馬戲團的招牌項目之一,也是一場上檔次馬戲表演必不可少的,人們對“百獸之王”的好奇和熱情高過其他動物。而如今,昔日的明星動物卻成了馬戲團的“累贅”。尹福利說,老虎從繁育地向外遷移,都需要國家林業(yè)局辦理運輸行政許可,但在2018年10月,國務院發(fā)布通知,要求嚴格管制老虎及其制品的利用經營活動,此后,宿州市林業(yè)部門再也沒有審批過涉老虎運輸及展演的經營性許可。如何安置這些無法演出、無法運輸的老虎,成了團長們“騎虎難下”的頭疼事情。

尹福利算了筆賬,雇傭兩個飼養(yǎng)員負責清掃虎舍和喂食,每個月共需要工資六千多元;每只老虎每天至少吃十幾斤肉。算下來,每個月花在老虎身上的錢就是好幾萬人民幣。這筆開支讓尹福利頭疼。他有些賭氣,“不讓演出也可以,就這樣放在家里,誰有錢天天喂著?要是動物園愿意收,白送過去都行!”

和動物共生

嘴上說著要“白送”老虎,尹福利還是叮囑工人,仔細盯著一只狀態(tài)不太好的老虎。和動物打交道的上百年里,埇橋人早就習慣了和動物共生。最早,動物表演是當地人賴以生存的一門手藝。歷史上的埇橋地區(qū)戰(zhàn)火不斷,蒿溝、桃溝又地處偏遠,經濟更加蕭條。每到農閑季節(jié),農民常常進城賣藝糊口,慢慢開始簡單馴化動物,帶著小狗、小猴一起表演,取悅觀眾。很快,蒿溝鄉(xiāng)附近就出現了一大批民間藝人,他們把親戚族人拉攏進來,搭起草臺班子四處演出。

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展演動物,熟悉動物習性后,當地人漸漸訓練出《猴拉車》《狗熊騎車》等節(jié)目。悟性高、學得快的動物是人們的救命稻草,“人都要餓死了,帶著羊和狗去表演,掙點錢,還能一起活下去。”蒿溝鄉(xiāng)67歲的馴獸師鄭國伍說。

長年累月的相處中,馬戲人對動物的情感是復雜的。它們是謀生的工具,是被馴化的對象,也是培養(yǎng)出了感情的家人。鄭國伍說,馴獸是相通的,不管哪種動物,培養(yǎng)感情永遠是第一步,“讓動物熟悉味道,覺得你的存在是安全的,才愿意和你互動。”也許是覺得憑空講解不夠到位,鄭國伍帶筆者到院子里,拉來一只山羊做演示。他拽著套在山羊頭上的繩子,牽引它走獨木橋。這只山羊還不熟練,顫顫巍巍地交替著四條腿,來回走完只有一蹄寬的木板。從架子下來時,山羊后腿踏空,踩進樓梯縫里,身體一下子傾倒樓梯架上。筆者有點著急,怕山羊被鐵架子劃傷。鄭國伍卻示意說,“讓它在這里歇會兒,下臺階就穩(wěn)妥許多了。”果然,趴了一會兒后,山羊重新站了起來,顫抖著走下了架子。

尹福利給家里每只老虎都取了名字,“它們和人一樣,沒有名字不行。公的可以起一個威武一些的名字,嬌小的母虎起一個靈活的名字。”老虎認得他的味道,他也能聞著氣味就分辨出哪只是自家的虎。

黃金歲月

尹福利的黃金歲月,都是和動物一起度過的。他從小混跡在父親的馬戲團里,13歲就開始學馴獸。1982年,18歲的尹福利意氣風發(fā),籌借了一萬五千元,買回兩只獅子、一只狼、一只狗、一只羊和一匹馬,創(chuàng)辦了自己的馬戲團。團長要操心的事情多,招募演員、安排節(jié)目、聯系業(yè)務、疏通關系,全都需要親自過問。業(yè)務還不熟練時,也賠了不少錢,最艱苦的時候,他曾經睡過陌生農村里的廁所。

妻子馬海英記得,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夏天,馬戲團到東北演出,三個月能掙兩三萬塊錢。尹福利拉著馬戲團從安徽出發(fā),沿著海邊一路往下走,途中選定一個鎮(zhèn)子或是縣城開始扎大棚演出。在汕頭演出時,不到一塊錢的門票,一個多月賣出了30多萬元。

世紀之交,整個埇橋區(qū)的馬戲行業(yè)一片火熱。“寧走三江口,不過蒿桃柳”,埇橋區(qū)的蒿溝、桃溝、柳溝被同行視為馬戲巡演需要避開的地方,甚至一個村就有幾十家馬戲團,家家戶戶都在門口馴猴子、小狗。鄭國伍拿出一本《宿州馬戲》,書上幾頁有折角,上面印著他在村里訓練猴子倒立時的圖片,一群村民圍在邊上,饒有興趣地看著。年長的馬戲人回憶,當時的馬戲團所到之處座無虛席,甚至需要動用公安和部隊的力量,維持現場秩序。宿州唯一一個集體性質的馬戲團是“安徽明星大馬戲團”。

2010年前后,埇橋馬戲發(fā)展到了巔峰。2007年,埇橋區(qū)被中國雜技家協會授予“中國馬戲之鄉(xiāng)”的稱號;2008年,埇橋馬戲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。2010年,埇橋區(qū)舉辦了轟轟烈烈的第二屆國際馬戲藝術節(jié)。承辦這次藝術節(jié)的,正是尹福利的馬戲團。他特地找了北京的傳媒公司負責策劃包裝,并邀請了俄羅斯、哈薩克斯坦等五國聯合的馬戲團共同上臺演出,來了一場“國際馬戲大融合”。

“曾經有這么個東西”

然而,原本計劃每三年舉辦一次的馬戲節(jié),在第二屆之后便無聲無息的暫停了。但馬戲人不能理解的是,動物保護人士將所有的馴化稱為“虐待”,其中包括他們認為正常的馴養(yǎng)方法。2018年3月,全國300多家馬戲團長實名發(fā)布了一封給住建部的聯名信,抗議住建部要求暫停動物表演。聯名信沒有收到回音,倒是在2018年10月,國務院發(fā)出通知,為了保護珍稀瀕危野生動物,要求嚴格管制犀牛和老虎經營利用活動。通知下發(fā),老虎不再能夠運輸、演出,“明星動物”成為馬戲團里坐吃山空的“負資產”。

2020年的疫情給馬戲團最后一擊。各地紛紛停止了聚集性演出,不少馬戲團處于完全停擺的狀態(tài)。四十歲的陳洋就是這場巨浪中被沖垮的一員。二十年前,村里的馬戲生意一片紅火時,馴獸師出生的陳洋不再滿足于跟著別人的馬戲團跑,他從同村人手里買回兩只小老虎、一只狗熊和其他小動物,招募幾名雜技演員,拉起一個小馬戲團。團的規(guī)模雖然小,陳洋有自己談業(yè)務的路子:往小城發(fā)展,避開和大馬戲團的競爭。陳洋的生意也很不錯,直到最近五年,馬戲團有三次演出被志愿者舉報,隨后被當地林業(yè)部門叫停。

讓陳洋最終放棄馬戲團的,是2020年7月大連疫情形勢的再次嚴峻。整個上半年,馬戲團的演出次數為零,疫情反彈讓陳洋幾乎可以預見全年的顆粒無收。他遣散了八個演員,把猴子、狗熊“處理給動物園”,已經能演出的山羊和小狗賣給了其他馬戲團。送走合作演出了十年的黑熊時,陳洋還掉了眼淚。但兩只老虎沒法運輸,無處可去,只能繼續(xù)養(yǎng)在鄉(xiāng)下的院子里。2020年,政府曾給在宿州區(qū)域內人工繁育的東北虎每只每月750元、共計6個月飼養(yǎng)費用的臨時補助,依然無法負擔起老虎的支出。

曾經紅極一時的明星大馬戲團也到了苦苦支撐的階段,張宏偉數了數,團里的正式職工只剩下七八人,不到巔峰時期的十分之一。無論甘心與否,大多數馬戲人已經接受了馬戲 “大勢已去”的現實。談起這項曾引以為傲的傳統(tǒng),他們沒有了二十年前的器宇軒昂,也沒有了三年前發(fā)聯名信時的忿忿不平。張宏偉對未來的期望已經降到最低,“埇橋是全國唯一的馬戲之鄉(xiāng),是國家級非遺。能不能在這邊保留一個馬戲城或是別的場地,把以前的街頭藝術和后來的高檔馬戲全都保留下來,作個傳承。好歹也讓后來的人知道,曾經有過這么個東西。”

 來源:《 三聯生活周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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