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少年過去,我還是會懷念起我家的那頭老花牛。老花牛,雙膝跪地眼里噙滿淚水,用不解和祈求的目光,看著它的主人——我的父親。雖然牛不能說話,但它的行為足以表達它的內心世界,牛好像在祈求它的主人:“主人,留下我吧!如果以前做得不夠努力,今后加倍努力,還不行嗎?”它像往常那樣,沒有任何肢體擺動,也沒有發(fā)出一絲嚎叫。也許是老了,自 1980 年來我家,耕作十多年了,已是老態(tài)龍鐘。這次,不知道為什么,父親一改往常的真誠,慢吞吞地對牛說:給你找個好人家,享福去吧。然后是一聲嘆息。我知道,父親的真實意思根本不是這些。
牛是通人性的。牛似乎知道,這一走,十有八九不是好事情。要么換成另外一家,要么進屠宰場。牛自來到我家,已經十多年了,雖然力氣不大,但一直是耕作不輟。在夏天里,父親總是割青草喂它,每每見牛身上有牛虻叮咬,就像是叮咬了自己一樣,會停下手頭的活,幫助它擺脫叮咬之痛。在春秋或冬天閑暇時,陽光灑在牛身上,父親大部分時間是給它刷刷毛、給它撓撓癢。洗刷后,牛舒服了,主人也有成就感。如果換到別人家里,能有這樣的待遇嗎?我家的牛,雖然不是通體一色,但是身上的毛均勻整潔,惹人喜愛。
日上三竿了,牛市離我家有不少路,再不啟程,就趕不到集市了。父親的內心是五味雜陳的,從堂屋到牛棚,踱來踱去。最后,父親離開牛棚,滿臉無奈地嘟囔:“要是大戶家主啊,給主人家出過力的牛,等牛老了,不能動彈了,是不殺的,也不會賣的。如果牛死了,就埋在自家的田地了。”我分明看到父親眼里含著淚花。父親心里最清楚不過了,全家九口人的生活花銷,從何而來啊?還有好多盤算沒有著落呢!孩子們的學費啊,蓋房子的錢啊,人情世故的開支啊等等。
牛的思緒,如同父親的思緒一樣一幕一幕地浮現。我家的花牛,自 1980 年到 1990 年這十年間,每年懷胎一個牛仔,等牛仔長到一歲多,就被賣掉換回鈔票,供家里人開銷;ㄅ#瑥臎]大聲嚎叫過,雖然拉犁慢些,但一直很努力,從不惹主人生氣。是啊,父親雖然有牛鞭子,但很少用它,在犁地的時候,只是象征性地搭在肩膀上。記得有一次,一天犁了三塊地,花牛累得實在是不行了,偷吃了一口鄰家的莊稼,挨了三鞭子,牛繼續(xù)拉犁,父親眼里含著淚花。
花牛想,是不是因為以前偷吃了一口鄰居家的莊稼的原因?如果不賣掉,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?今后多干活,再不偷吃鄰家的莊稼了,就是平時少吃點也可以啊;也不需要主人在秋天里鍘下的草里,拌上食鹽或豆?jié){了……
父親來到牛跟前,蹲了下來,像是跟自己孩子說話一樣,嘀咕了一陣子,這回牛好像是理解了,驀地站立起來,跟著父親走了。就這樣,永遠地離開了我的視線。我的腦海里,突然浮現,我家的花牛被人驅趕上了車,然后到了新的屋檐下,雖然不像父親那樣疼愛,但至少還在呼吸著空氣,我不愿再想下去了……父親從集市上回到家里,對全家人說,牛年紀大了,不能干活了,享福去了。一連幾天,父親還是像往常那樣挎著滿筐的草料倒入牛槽里,看看沒有牛,然后又自嘲地一笑。多年來,我時常夢見,父親侍候著我家的老花牛。
俯首甘為孺子牛,說的就是我家的那頭老花牛,它永遠活在我們全家人的心目中!
內蒙古赤峰 劉萬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