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農(nóng)村老家,門前有棵皂莢樹。不知道樹齡多長,我小時候,它好像就是這樣高大。
大樹枝繁葉茂,是鳥兒的天堂。記憶中,巍峨而簡陋的喜鵲窩遍布樹梢。每天黎明,晨曦待放,喜鵲們在枝頭歡呼雀躍,在嘰嘰喳喳的歡音中迎來清晨第一縷陽光。然后,雞鳴狗叫,牛羊上山,世界熱鬧起來。
皂莢樹是慈愛的,樹下是我童年的天堂。夏天的傍晚,常見我們兄妹三人坐在裸露的樹根上,趴在凳子上寫字。輕柔的風調(diào)皮地翻開作業(yè)本,螞蟻順著凳子腿爬到書本上。每每此刻,我便尋一根樹枝折成幾節(jié),展開對螞蟻的圍追堵截。偶爾,姐姐妹妹也會和我一起玩人蟻大戰(zhàn)的游戲。晚飯過后,一家人坐在樹下乘涼,母親拿著蒲扇,左邊一扇,右邊一扇,前邊一扇。享受著母親扇來的涼風,遙望天際眨眼的星星,漸漸地進入夢鄉(xiāng)。
深秋,滿地金黃。母親每天早晨起來都會把落下的皂莢葉子掃成一堆收在袋子里,做飯時點火用。秋末,皂莢樹落盡繁華,只留下無數(shù)的皂莢像一串串風鈴掛在樹枝上。這時候,經(jīng)常會有鄰居們拿著長竹竿,打下一串串的皂莢。皂莢是可以當作肥皂洗衣服的。把皂莢洗凈了,搗碎,和衣服裹在一起揉搓,去污的效果堪比肥皂。每年,鄰居們都會收藏許多。每當鄰居們來打皂莢時,母親就特別高興,自家的東西能給左鄰右舍解決困難,母親尤為驕傲。
這是一棵傳奇的樹,聲名遠播。
我們家住在進山的必經(jīng)之地。每到農(nóng)閑季節(jié),總有絡繹不絕的遠客進山打柴。他們早出晚歸,異常辛苦。剛進山的人不識路,就有人說,到了梁山,看到一棵皂莢樹,就可以進山了。皂莢樹紋理細密,樹質(zhì)柔韌,是做菜板的上好材料。有一年,一個鄰居從葉集回來,跑到我們家講起了一件讓人啼笑皆非的事。他在街上看到一個人推著板車賣菜板,圍了一圈人。有人問是什么樹做的,賣家說是皂莢樹的。別人當然不信,賣家就說:梁山老楊家知道么?老楊家門口那棵皂莢樹知道么?我這菜板就是梁山老楊家門口那棵皂莢樹做的。結(jié)果滿滿一板車菜板被哄搶干凈,都不帶還價的。
歲月流逝,童年、少年、青年,轉(zhuǎn)眼已是中年。不知何時,皂莢樹上的喜鵲不見了,那些高聳的鳥巢也隨著壘窩枯枝的腐朽而消失。老房子老了,搖搖欲墜,成了危房。我們在老宅附近重蓋了幾間房子,房前屋后弄得漂漂亮亮。門前的皂莢樹變成了屋后的皂莢樹。春來鵝黃翠綠,夏至枝繁葉茂,深秋皂莢串串,冬來瑞雪滿枝。嶙峋而斑駁的樹皮靜靜地見證著歲月的變遷,滿樹的皂莢卻再也無人采摘,橫七豎八地散落于地,訴說著鄉(xiāng)村的落寞。
皂莢樹一如既往地堅守在鄉(xiāng)村的土地上。風來,堅如磐石,雨至,綠擎如蓋。那高高的樹枝仿佛在向遙遠的城市張望。
楊兆宏